鄭州東站的高鐵發車時間是七點五十,要排隊檢票了,他還沒有趕到,我隻能先行上車。發車前兩分鍾,鞠利才慢悠悠地踱步走進車廂,手裏拎著個塑料袋。
“你可真夠準時的,出差就帶這些東西啊?”
“嗯,省心!”鞠利應道。塑料袋隻帶件衣物和充電器,電腦紙筆一概沒有。
沒想到,晚上講課時他卻驚豔全場,氣場十足,PPT做得最為漂亮細致,鄉建的專業知識也信手拈來。怪不得不著急,沒行李,原來要帶的東西都在肚子裏了。
不著急,是鞠利給我的第一印象。但我不禁好奇,身背百萬債務,還是拖家帶口,真的不會心慌嗎?我可是拖上兩篇稿子就整天心神不寧,朋友圈都不敢輕易冒泡的。
“賺錢,從不是我的第一追求。”鞠利不回避他的債務,他說到,現在公司的谘詢業務已經走上正軌,他的顧問費已經足以維持生計,“還是要追尋夢想。”
其實,他並不缺少賺錢的能力,隻是比起賺錢,他更喜歡“折騰”。為了折騰,他放得下錢財,放得下麵子,還放得下美食——這對信陽男人來說很不容易。
鞠利說起,在中州大學讀書時,他就通過打工兼職、超市倒貨賺了二三十萬,學費、生活費都是自己掙的。有錢了,自然會改善生活,在外租房,請朋友一塊做飯喝酒,“鄭州的所有KTV都去了一個遍”,不亦樂乎。

剛畢業時的鞠利
不過後來一車貨物被人拉跑,投資朋友的網站失敗,掙的二十多萬又全賠了進去。出校門時,身上隻有五百塊錢。
後來去北漂,在一家公司做到了營銷上的大區經理,月薪過萬,但幾年後發現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,又回到老家信陽,在山信集團管銷售部,剛開始月薪隻有七百。
幾年後,他已是公司骨幹,被派出去留學兩年,月薪也早已過萬。一次回家,他發現村裏的親戚年老貧病,無人照管,覺得隻在公司掙錢並不能改變社會,決定投身農業創業,去到泌陽以總教練的身份聯合一批致力於農村事業的夥伴,創辦農業專業合作社聯合社。
在合作社最難的時候,一次員工總結會上,麵對全體員工,鞠利說到動情之處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“大家都沒想到,當時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,覺得自己真的有改變農業現狀的能力,隻要我們大家團結起來,就能夠為改變中國的農業盡一份力,為三農問題找到一個出路。”
那次動員過後,合作社堅持了下來,越做越好,規模做到了全國最大:從2012年年底的20多人起步發展到員工200多人,社員6萬多人,下遊合作社100多家,遍布泌陽8鎮11鄉。央視新聞聯播都對此做了報道,知名三農專家溫鐵軍還派團隊專程前往調研。

“那時年輕,還立下誌向,戒酒戒肉,剃了光頭,搞不好農業不吃肉……”鞠利回憶。
“那現在吃了嗎?”我看看他的肚子。
“現在早吃了,因為發現農業好不好,和你吃不吃肉、喝不喝酒沒有關係。”鞠利笑道。
這次放得更徹底,連“我執”都放下了。喝酒吃肉後,鞠利的身材和思想都開始成熟。
現在給人的感覺,就像是一位曆經滄桑、看破紅塵的得道高僧,就差在身邊掛上彌勒佛旁邊的那副對聯了——“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,笑口常開笑世間可笑之人。”
泥土裏摸爬出的鄉建專家
泌陽的合作社試驗最終沒有成功,大股東挪用資金投了房地產,是個四線縣城,遇上前幾年的滯銷,血本無歸。鞠利無能為力,隻能撤出來自己創業,嚐試各種跟農業相關的項目。
高峰時期,公司有上百號員工,投資了十來個項目,但因為沒有現金流,各個項目陸續開始出現問題。以鞠利為主的農業項目,有公司原本計劃投資原一千萬結果隻到賬百十萬,花出去的錢,卻不止這些。
作為創始人和股東的鞠利,隻能自己想辦法填上這個窟窿,從家人和朋友手裏籌錢,也為此背上了百萬債務。那些天,他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好,甚至想過結束生命,不出半月,他的頭發就已愁白。

他想過放棄,但上有老下有小,家人的信任和支持讓他挺了過來。時隔十年,他再次回到鄭州,感召了一群小夥伴,一無所有之下再次創業,注冊了農便利有限公司。“創業十次,屢敗屢戰”,鞠利苦笑。
創業的失敗沒能打垮他,而這些經驗教訓經過梳理、經過升華後,又化為寶貴的知識財富,鞠利也成為鄉村建設領域的資深實踐者,並為一些地方如林州、民權、南樂、海南五指山等地提供農業谘詢服務。
和象牙塔中熏陶出的學者不同,鞠利不是科班出身,也沒有相關著作,而是從泥土地裏摸爬出來的專家,靠著自己的實踐經曆行走天下。
“你看到的PPT,修改了不下上千次。”鞠利說,每做出一版,都發給三農領域頂尖的專家學者,如中國人民大學的仝誌輝教授,中國農業大學的何慧麗教授,中國社科院的楊團研究員、周長林研究員,農業部信息中心原主任郭作玉,新農村建設專家梁軍等,都是他在做合作社之後結識的師友,麻煩他們提出修改建議。每有一個新的案例或政策出來,他也會及時加入並優化。這個PPT,也因此蘊含了對三農問題的最權威解讀和解決問題的最前沿動向。
至於演講技術,也是後來練出來的。2011年被山信集團送到馬來西亞學習之後,鞠利開始找各種可能的機會裏去挑戰自己,上台演講。在這之前,他一次公共場合分享的經驗都沒有。因此,哪怕台下的聽眾聽著聽著都走光了,他也鼓勵自己,堅持講完。
他不會在台上講什麽理論,更看重實際問題的分析和解決,說的都是一些大白話。他說到,農村的問題不隻是經濟學問題,更是社會學問題,先要讓農民有自信,有歸屬感,有凝聚力。
那怎麽調動農民的積極性呢?“人叫人動人不動,利益調動積極性”,鞠利說,先要通過村莊公共建設、公共服務讓農民嚐到甜頭,看到希望,接下來再發展集體經濟。

這其中又有很多技巧,比如,怎麽統一群眾思想,鞠利揮揮手,“不需要統一,人的思想很難改變,我們隻需要商定目標”。
再如,如何和村民溝通,“你要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啊,不是我們想做什麽,而是他們想要什麽”,“鄉村工作需要四種語言,政府的,企業的,學術的/傳播的,老百姓的,最難的就是老百姓的語言。”
在鞠利看來,未來是屬於鄉村的,城市被汙染、被折騰得太厲害了,越來越不適宜人的居住。而農村要想發展,必須要經曆一個從分散到集中的過程,強化集體經濟。
鄉愁已經成為生命的底色和原動力
鞠利對自己的定位是鄉村“幕僚”,鄉村建設的協作者,輔助當地的一把手激發村民的積極性,規範村莊治理,壯大集體經濟。
這一定位,決定了少不了和一把手打交道。至於如何打交道,鞠利用倆字概括,隨緣。既不迎合,也不拒斥。他上來會問對方三個問題,這個村子/鄉鎮是誰的,誰來建設,準備建成什麽樣。隻有就這三個問題達成共識,接下來才有合作、開展項目的可能。
現在的鞠利在全國各地到處奔走,宣揚他的那些鄉村實踐理念。前兩天才飛到海南講課,這兩天又去雄安新區調研,回到鄭州便去合作的項目點駐紮。每天不是在鄉村建設的現場,就是在去往調研鄉村的路上,就像春秋戰國時的士人周遊列國那樣。

出差路上,他時常想起自己的家庭、自己的過去:
母親因躲避計生東躲西藏,曆經艱辛才把自己生下來,並取名“勝利”;小時候住在破草棚裏,父親為籌集姐弟兩人的學費,做木工、賣雞蛋、逮老鱉,什麽工作都做,房子都是父親花一年時間自己蓋成的;小學離家三公裏,無論寒暑母親每天中午送飯。大雪天走到水庫大壩時滑下去,扭傷了腳,仍然堅持把燒餅暖在懷裏,帶到學校。
“看到媽媽走路一瘸一拐的,問怎麽回事兒,她隻是說沒事兒、沒事兒......“回想此事,鞠利仍不免動容,“打小我就喜歡吃豆腐,當時家裏窮,我媽每周都要步行十餘公裏去姥爺家拿回三四公斤豆腐,為的就是家裏能改善一頓生活!”
對很多人而言,鄉愁隻是淡淡的思緒,但對鞠利來說,卻是生命的底色和原動力。
他希望能碰到更多同道中人,一塊把農村建好,為了老百姓,也是為自己找到一個歸屬。“鄉村才是未來的方向,我們或許沒有責任去建設別人的家鄉,但有義務建好自己的家鄉”,鞠利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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