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祭喪傳統豐富,在豫西鄉下,逢人去世,便有“頂拱”的習俗。“頂拱”不僅是喪祭的重要組成部分,寓意著晚輩對逝者的懷念與哀悼,更是鄉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隨著時代的變遷,“頂拱”已隨著蕭瑟的東風,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了。
首先是時間,不管死者是“派三”、“派五”還是“派七”入土(三、五、七是指死後第幾天),頂供大禮多在下葬前的頭天晚上進行。
死者遺體已經安置入棺,俗稱“入殮”。頂供時間的長短,一要看供品的多少,二要看頂供人的多少。哪一樣多了,頂拱時間都會拉長。但一般情況下,即使隻有一個人頂供,活動下來,大概也得一個多小時。
頂供之人,一般是死者的兒子和女婿。但由於頂供程式多,時間長,體力消耗大,如果兒子、女婿年齡大,或者體弱有病,堅持不下來,也可由孫子、外孫代替。
總的來說,用來頂拱的供品,沒有嚴格的標準和數量,但一般不少於“八幹八濕四冰盤”,即八碗幹果、八碗葷素搭配的菜品、再有四盤死者生前最愛吃又很少能吃到的精品菜肴,另還有餐具酒具酒水之類。

聽我母親講,過去缺吃少穿,許多家為了擺一桌像樣的供品,挨家挨戶的湊。
比如酒具碗盤,再比如幹果中核桃紅棗之類,這些雖是從別人家“湊”來的,應該有借有還,但由於用於喪禮,不吉利,所以,所借之家一般除了酒具餐具之外,都不會再要回。
如今不一樣了,各家各戶,不管春夏秋冬,到集市上轉一圈兒,隨便一擺就是七八十樣,幹的濕的葷的素的,應有盡有。
但這時候,大家又要看擺的供品是否講究,對品類、造型、色彩等等,一樣樣的挑剔。
聽說,俺莊上的永亮是擺供高手,幾百樣供品擺出來,猶如宮廷中的“滿漢全席”,比每年登封城祭火神時十米長的大供還要漂亮講究,以致家住很遠的人都跑去參觀。

頂供的程式,是喪禮的核心部分。許多家死者的靈堂,都設在家門外較為開闊的場地上,而做好的供品又多放在家中,這樣從供品處到靈堂就有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,這距離正是頂供人來回行走的路線。
頂供時,頂供人身處嗩呐吹奏的哀樂之中,披麻帶孝,且大多都趿拉著鞋(以表示失親之後,失魂落魄,又忙於喪禮,已無睱顧及衣著)。
頂拱人先來到供品處,一手把放有供品的碗碟置於頭頂之上,一手拄著“哀杖”(砍來楊柳樹枝做成簡單的拐杖,上麵環繞貼上白紙條,以示孝子們失親之痛,不能正常行走,隻好拄杖緩行),聲聲哭喊著逝去的親人,一步一趨地走向靈堂。
而靈堂這邊呢,除跪著不需頂供的孝子們外,祭桌兩邊要提前各站一位接供品的人,俗稱“站桌”。另有一個主祭禮的先生,這位先生多是方圓左近精通喪禮之人,俗稱“禮仙兒”,他相當於整個喪禮的總導演。

當孝子頂著供品來到靈堂供桌前時,他會拉著長長的音調,先喊道:“跪——”,孝子跟著他的喊聲,在祭桌前跪下來,把供品舉過頭頂;接著又一聲“接——供——”,“站桌”則從孝子手中接過供品放在祭桌上,再接著又一聲“拜——”,孝子起來手托“哀杖”作揖叩拜。然後,孝子回頭再去頂下一樣供品。
如此,孝子在眾人的圍觀中,頂著供,行著禮,一步一趨,哭天搶地,先頂去餐具酒具,再頂去一樣樣供品,一次次來回於供品與靈堂之間。
許多孝子因過度悲傷,會不斷暈倒於途中,無奈隻好讓其子女攙扶著行進,當攙扶著還無法行進,就隻有讓子女代替。
而圍觀的鄉親們又在看什麽呢?粗說起來,大概不過兩樣。一是供品擺的如何;二是孝子悲痛的如何。
第一樣好說,擺的好不好,一則說明請的廚子手藝,二則說明孝子是否孝心,是否舍得花錢。
而第二樣說起來,就複雜了,鄉親們不僅在看頂供時孝子的狀態,還會結合死者活著時子孫們孝不孝順,然後做出心中或口頭上的評價。

死者活著時,子女媳婦不孝,甚至打罵虐待,到頂供時,如果孝子們不哭不悲,走起來一陣風,雖在意料之中,但仍會被鄉親們笑話;如果此時的孝子走得也一步一趨,哭得也呼天搶地,那鄉親們又會鄙夷地說:“看多會演!老人活著幹啥去了?”
死者活著時,兒子媳婦都很孝順,到頂供時,如果悲傷欲絕,鄉親們自然更加敬重;但如果不悲不傷,鄉親們雖沒有像對不孝子女那樣挑剔,但也還是要說幾句難聽話的。
細想頂供之禮,其意不過是讓子女,在死者入土之前,以活著時都難有的最尊之禮,再給長輩侍奉一次餐飯,再進一次孝道,以表傷親之痛和對生命的敬畏。

其實,此時的禮節再重,心意再誠,死者哪還能吃得一口呢?但對於以孝為先,“事死如生,事亡如存”的中國人來說,這種獨特的禮儀表達尤顯重要。
況且,這個禮節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,還關乎到世道人心。這也大概正是在我們這地方,這麽繁縟甚至有點兒“折騰人”的禮節一直被看得很重、且長久流傳的原因吧。
“頂拱”,正與這個時代告別
長生哥有四男二女,頂供之禮約用了兩個半小時。“禮仙兒”喊禮的腔調中多少有些咬牙,特別是“跪”那一聲喊得短促而音重,還有看到幾個鄉親們在竊竊交耳著什麽閑話,連我這位不怎麽懂得禮數的,也大概看出了點兒門道。
在這場頂供中,除了長生哥的走帶給我的些許難過外,更讓我傷感的是,聽在場的鄉親們說,今天的“禮仙兒”是從外鄉請來的,喊得也隔三丟四的,可就是這樣的水平,本莊本土也難找了。

另外,如今農村都集中居住家屬樓了,土葬也多改為火葬,辦喪事也都像城市裏一樣,親朋好友喊過來,開個追悼會了事。
所以,這種喪禮必將越來越少,別說孝子們多不願再這樣“折騰”,就是願意,新一代的鄉親們,又哪個願意從家屬樓裏走出來看這個“熱鬧”呢?
頂供過後,長生哥的子女還請來了一個“代哭團”在靈前表演“哭靈”,表演者一男一女,一樣的哭爹喊娘,哭聲震天,其悲痛之狀遠超於孝子們。

我問價錢,鄉親們說,一個人哭一小時300元,近幾年可流行啦。然後問我貴不貴,我隻感世風變化得有些可笑罷了,哪裏會顧及這樣表達孝心的貴賤?所以竟無言以對。
夜深了,我要驅車回城,一路上,我心中一邊默念著:別了,生長哥,別了,故鄉;一邊又不由自問:不知以後,還能不能再看到家鄉這特有的喪俗——頂供。
(圖片來自網絡)
作者簡介
趙呆子,原名張國昌,登封人,1970年生,1993年畢業於鄭州大學中文係。文學創作以散文為主,兼及詩歌、小說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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