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韓思想前衛，但工資低，加上常來，所以就像家人似的，總是騎著個沒後座的自行車，啥都不拿，他根本不在乎農村的閑言碎語。

02

不怕不信神

隻怕家裏有病人

我日思夢想，茶飯不思，忐忑著苦熬了幾個禮拜，忍不住騎上自行車，跑十裏地去找他，卻見他家裏氣氛像凝固了似的，個個陰沉著臉。她姐告訴我，婆婆得了絕症，而且是晚期，小韓和老公公帶著婆婆去大醫院看病了。

謎底揭開，我如雷轟頂。回到家沒幾天，媒人來了，說婆婆在輾轉各大醫院醫治無效後，找“有眼”的看相，說大喜一衝就好了。

日子已定下，公婆家讓我們倆盡快舉行婚禮。聞聽此言，我蒙頭痛哭，在這麽壓抑的氛圍裏，哪有心思辦喜事啊。

母親見狀，寬慰我道：“常言說，不怕不信神，隻怕家裏有病人。人家母親得了絕症，像天塌了一樣，咱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人家添堵，咱就是一百個委屈，也隨了人家的心願吧。”

“娘，人家定了九月十二，今兒已經初三了，啥嫁妝都沒有，能來得及嗎？況且他家連一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，這禮往哪兒典啊？”

我仍是哭哭啼啼。母親說：“不要再哭，在這個份上，誰也不去爭競有啥沒啥，隻要把喜事辦了，你婆婆的病能有回頭，比啥都好。”我依了母親。

03

截了六尺紅格布做嫁衣

母親從鄰居家借了六尺布票，到集上截了六尺紅方格棉布，給我做了件紅布衫，還買了兩條紅絨褲，親戚添箱送來幾塊條絨布，嫁妝就算有了。

母親又讓我嫂子給我包包袱，嫂子覺得包袱太小，對母親說：“人家出嫁閨女，都是兩身單兩身棉，妹子就那點嫁妝，連條棉褲都沒有，還不夠丟人嘞。”母親說：“就那吧，來不及了，她婆家給啥不給咱也不爭競，他家也不會嫌咱的少。”

婆家那頭，小韓找來幾位同學幫忙，把被半個世紀炊煙熏得黑洞洞的老東屋，用白灰水刷了一遍，去葦子坑割了一捆葦子，在房頂上綁了個架子，買了卷花紙表了表，就算有了新房。

04

洋鼓洋號村裏不敲路上敲

正按著日子準備，媒人又送來消息，說婆婆病危，婚禮往前提兩天，也就是農曆九月初十。

我的心又是猛的一縮。農村的習俗是，婚禮的日子定下來，最忌諱改動，怕不吉利。我生怕婚禮和葬禮攪合到一塊兒，提心吊膽地怕有人來報喪。

幾天準備時間，婚禮說到就到。媒人又來送信兒，說老公公是大隊幹部，不能帶頭鋪張，婚禮一切從簡，隻來幾輛自行車。

可小韓幾個同學非要想熱鬧熱鬧，用洋鼓洋號來接。最後老公公說，洋鼓洋號不進村，在路上等著來接。我哥哥一聽，說不要讓洋鼓洋號來了。因為我哥哥也是大隊幹部，怕別人揪小辮子。

05

“落窩雞”娶新娘

婚禮那天，來了十輛自行車，除了新郎新娘和伴客伴娘的自行車，其它六輛自行車後座子上都綁著五星紅旗。

那時候生產隊裏和個人家裏，都有五星紅旗，在特殊的日子裏都要插紅旗。看熱鬧的人說，來了一群落（lao）哺雞的（落窩雞）。

以前在鄉下家家養雞，有母雞落窩了，主人不想讓它孵小雞，就在雞尾巴上綁根小棍，小棍上纏上紅布條，老母雞受了驚嚇，到處亂跑，就不落窩了,過一段就會下蛋。

把婚禮隊伍中的自行車後座上插紅旗比作落窩雞，實在是太形象了。到家門口，放炮手點燃一把一百頭的草圪節，劈劈啪啪就進了門。

我隔著窗戶偷看，見小韓穿著藍滌卡中山裝、滌綸藍西褲和黑皮鞋，本來就長得很帥氣的他更顯得英俊，但眉宇間掩飾不住些許憂傷。三把草圪節炮把我“哄”出家門，我騎著一輛“紅旗”牌自行車，被一群“落窩雞”娶走了。

06

進門就被逼著洗蔥

剛進大門，就被兩位端著臉盆拿著大蔥的老太太攔住了，她們逼著我洗蔥，說我一洗蔥（喜衝），婆婆的病就好了。

我很為難，因為早前就聽說，新媳婦進門洗蔥對自己不吉利。不洗吧，又怕落個不賢不孝的罵名。權衡再三，在兩位老太太的督催下，我把雪白的大蔥虔誠地洗了三遍才跑進洞房。

洞房花燭夜，沒有鬧新房的歡樂，沒有嫂子們掃床的祝福，更沒有與丈夫喝交杯酒的甜蜜，隻有一群老鼠在花紙棚上邊撲撲騰騰，我被嚇得驚叫，小韓則打趣說，老鼠鬧洞房呢。

蜜月裏，我每夜守在婆婆病榻前值班，麵對病痛中煎熬的婆婆，我心裏沉悶得像堵著鉛，喘不出一口舒暢氣來，最終婆婆未因我為她老人家洗了蔥、盡了孝而好轉，在我婚禮後的第20天，老人家油燈耗盡，帶著對三男四女的牽掛走了。

如今，我和丈夫已過紅寶石婚，每逢看到少男少女風風光光、熱熱鬧鬧的婚禮場麵，我就羨慕不已，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那月，我和丈夫那場拙樸、壓抑的婚禮，但無論如何，那也是特殊年代裏獨一無二、苦中帶甜的回憶。

（圖片來自網絡）

作者簡介

王九雲，安陽人，教師，文學愛好者，喜歡鄉土文學，文章散見於多家報刊，散文《螢火微光亮童年》曾獲得2015《中華情》全國詩歌散文聯賽金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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