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時期,紅槍會在河南風生水起。他們人手一杆紅纓槍,隻要入會,就相信自己能刀槍不入。十二爺是我爺爺的遠方堂兄弟,人送外號“十二鐮”,在我爺爺口中,我知道了他嫉惡如仇、英勇有謀,在餓死人的時節,他曾帶領紅槍會的隊伍進攻地主寨子“借糧”,最終用計使地主運出千鬥糧食。然而,日後十二爺被誣陷成土匪,被槍斃在村子西南。
爺爺生在民國初,經曆民國軍閥混戰、抗日戰爭、解放戰爭、新中國成立。年輕時,他遠走漢口謀生,差點被日本人飛機炸死,在他身上有講不完的故事。其中一段關於我們村紅槍會的事,我記得特別清楚。
聽爺爺說,紅槍會是民國流行於河南最廣的秘密組織,紅槍會成員的標誌是:人手一杆紅纓槍,頭頂紅包頭,衣服裏穿紅肚兜,腰裏別個攮子(匕首)。民國十五年左右,我們村紅槍會鬧得最凶。
領頭的叫會長或壇主,他們宣稱入了紅槍會,做法念咒之後會刀槍不入,入會門坎也非常低,一鬥麥子或一串小錢做引,在會長家裏,弄個儀式:在地上劃一“十字”,臉朝東南,寫三道符語喝下,然後噴口法水,念個咒語就行。
我們村紅槍會會長是十二鐮。他是我本族長輩,論輩分是爺爺的遠房堂兄。爺爺在其鼓動下入了會。據說十二鐮年輕時五大三粗,又黑又高又壯。他從小喜練武功,性格爽直、愛打抱不平,在兄弟中排行十二,善使鐮刀,人送外號“十二鐮”。
回來後在我們村開壇收徒,自稱會長,我們村算正式有了紅槍會,剛開始隻有我們本家幾個長輩兄弟,白天伺弄莊稼,晚上帶著紅纓槍、大刀在村外打穀場練功,一來二去便有聲勢, 不到一年,紅槍會便號稱有幾百徒弟,他們尊稱十二爺為大壇主,並且在周圍鄉裏設了分壇。
這一年鬧紅槍會像野火一樣蔓延到各村各寨,也在這一時期,十二爺添置了新式防身武器:盒子炮。

離我們村不遠的大橋鄉保長馬文德,人送外號“花二娃”,仗著當縣保安隊小隊長的舅舅,欺男霸女、吃喝嫖賭、壞事做絕。並且巧立“人頭稅”“走親戚稅”“賭博稅”“柴禾稅”“燈油稅”借機斂錢,不想交的,他就勾結土匪綁“肉票”,鄉親們人人怨恨,又無可奈何。
有一年正月初十,鄰村壇主到十二爺家裏報告,說親戚有人要上吊,一問原因:親戚過年帶姑娘一家走親戚到大橋鄉,在路上碰到了花二娃,他剛抽完大煙回來,看姑娘眉清目秀,就想搶回家,差點沒把姑娘給糟蹋了,一家人拚死把姑娘搶回來。但花二娃揚言正月十五要來搶親。
十二爺聽完後,就說這事交給我就行。後來十二爺親自騎馬,帶上禮物、大洋去大橋鄉,請花二娃吃了飯、給了錢才算了。
過了半年,縣裏保安隊和警察來我們村,找到十二爺說,馬文德前天晚上跟人喝酒後,被人發現死在他家附近的河裏,咽喉有月牙形刀口,有人看到十二爺出現過。
十二爺被帶走三天後就回來了,原因是查無實據。後來爺爺和很多人悄悄問過他,他是不是真殺了花二娃,十二爺都否認了。但見過花二娃屍首的老鄉,都清楚看到那個咽喉處像鐮刀形的傷口。
大荒年去地主家“借糧”
十二爺帶隊員慘烈攻寨
正當紅槍會正歡的時候,一場大旱席卷豫西南,樹皮和草根都所剩無幾。村裏老人和孩子餓得走不動路,好幾天都出不了屋。鼠、壞紅薯、刺腳芽都成了充饑的東西,更有人吃石頭麵、大雁屎。
救濟糧遲遲不到,日子快熬不下去了,紅槍會幾個壇主聚到了十二爺家,想讓十二爺拿個主意,商量一夜,最終想到個能活人的法子:去隔壁鄉姚舉人家“借糧”。
“借糧”隻是借口,大旱之年,餓殍遍野,誰會借糧?
姚舉人是大地主,祖上曾中過進士,雖說現在沒有祖上那麽輝煌,兒子還抽大煙,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。姚家寨寨牆由十多斤重的大青磚砌成,還有炮樓、護寨溝,家丁也有幾十人。
如今管不了那麽多,十二爺糾集了兩百多紅槍會成員,會放槍的拿槍、不會使的拿大刀和紅纓槍、趕製攻寨用的梯子、長棍子。在眾人目送下,大隊人馬離開打穀場,奔姚家寨方向而去。
靠近寨牆,隊員發現牆上燈光明亮,人影走動,寨牆上還有小銅鑼的報警聲,看來姚舉人有所準備。走進看,姚舉人護院隊全上了寨牆,幾十人武器清一色漢陽造,炮樓上隱約還能看到對準寨外的炮口,成籮筐的撂槳(本地黃泥巴常年累月聚集滾動形成,非常堅硬,類似石塊的東西)排列在寨牆上。
十二爺讓徒弟遠遠地喊:“請姚舉人出來,三戶寨的十二鐮前來借糧了。”

寨牆上有人搭話:要借多少?“借一千鬥”隻聽到寨門上罵聲一片。而附近村的紅槍會聽說要打姚家寨,都從四麵八方趕來,大災之年,都想趁亂搶點糧食活命!人越聚越多,雙方罵戰愈烈,越來越亂,不知哪一方先放了槍,攻寨正式開始了。
大家扔掉火把,抬上梯子,真以為有金鍾罩、鐵布衫,不畏子彈,潮水般往前撲,還沒到寨牆外,快搶就放倒了幾個,大家仍不管不顧,衝過壕溝,把梯子往寨牆上架,這時槍聲響成一片,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,磚頭、石塊、撂槳往下砸,有的梯子還沒架穩就被寨牆上的人掀翻。
紅槍會人雖多,但武器不行,隻有七八十條老式土槍,幾番攻寨下來,不斷有人受傷抬回。混戰到天快亮,十二爺讓大家暫停進攻。
大家退回休整,本以為能一鼓作氣拿下姚家寨,費了一夜功夫卻連姚舉人長什麽樣都沒看清!幾個壇主有的主張回去,也有主張繼續攻寨,爭論半天十二爺發話:回去沒有東西吃,要麽要飯,要麽等死,在這拚了命把寨攻下來,有了糧一家人都能活。
天剛擦黑,大家又來到寨牆外。十二爺決定改變戰術,剛來全部人馬都集中在西寨門亂打一氣,晚上來個四麵開花,總有防守薄弱的地方。
吃過鍋盔饃,大家喊殺著從四麵往寨牆邊衝,大家憋足了勁、殺紅了眼,瘋一樣猛攻寨牆,兩方不斷有人倒下。十二爺一手舉槍一手拖梯,衝在最前麵,十二爺左手腕中彈,仍堅持戰鬥。

守寨人嚇得慌了神,幾個衝上寨牆的紅槍會成員掄起大刀,砍倒了幾個守寨人。不料,這時突然“轟”的一聲炸響,姚舉人的殺手鐧——罐炮(民國時一種當地土炮,炮彈裏裝有鐵砂,鋼珠,犁鏵等,炸響後呈扇麵,)終於開火。
這一聲炮響,震住了正在攻寨的會員,一大片人隨著炮聲轟然倒地,一連開了幾炮,一部分人撒丫子就跑,攻上寨牆的紅槍會隊員,看到寨牆下連梯子都沒了,急得從寨牆上往下跳,很多人摔斷了胳膊腿。
以祖墳威脅得到救命食
十二爺卻被槍斃
此時已是後半夜,雙方死傷慘重,累得沒了力氣。
天放大亮,紅槍會傷亡幾十人,彈藥也所剩不多,附近的紅槍會員一看形勢不對就溜了不少,再次攻寨已不可能,就在無計可施時,一個隊員說,那邊地勢高地方是姚舉人家祖墳,聽說他祖上找過外地的風水先生看過,說什麽玉帶形地,專出大官。弄死了我們這麽多人,幹脆把他祖墳刨了得了。
十二爺猶豫了,刨人祖墳的事,擱在任何時候都是對先人莫大的侮辱!但看到地上或躺或死的鄉親,十二爺氣往上湧,“先去看看”。
姚家祖墳地勢比周圍高出一截,站在這裏能看清遠處姚家寨炮樓子。還有不少高大石碑,最大的祖墳後,有一棵數十米高的大槐樹,少說也有上百年樹齡,像一個大傘罩在祖墳上。
十二爺一下有了主意。他派人又一次跑到姚家寨門前,對寨上人說,如果再不拿出一千鬥糧食,就砍掉那棵老槐樹!
寨牆上的姚舉人手下馬上搭話說:“我們商量一下再說”。半天沒回音。終於,寨牆上有人回話:有事好商量,別動我家先人,到處都在鬧災,確實拿不出那麽多糧食,隻能湊五百鬥。
十二爺的徒弟跑回來匯報。十二爺一想,這下有門了。對他徒弟說,去她奶奶的五百鬥,有五百就有一千,你告訴姚舉人:一千鬥就是一千鬥,少一兩,也不行。

一來一回折騰到了中午,姚舉人估計是真怕十二爺帶人毀了祖墳風水,這次答應了!
太陽西斜時,裝滿三大車糧食的牛車,緩緩走出寨門。十二爺招呼大家把糧分到各村,十二鐮的名號一下傳出幾十裏,成為我們那名頭最大的紅槍會會長。後來我們村一帶人,去幾十裏的外鄉走親戚,如果碰到土匪地痞,隻說我是十二鐮莊上的,就沒人敢攔。
後來,抗戰爆發,紅槍會成員又重新活躍。解放後,紅槍會被定為反革命,有人誣告十二爺是大土匪,手裏有人命,不明不白的被判了死刑,眾鄉親聯名求情無果後,被槍斃在我村西南的南大埂上。
幾十年過去了,唯有殘破寨牆迎風矗立,江湖“十二鐮”終成傳奇,無人再知他的真實姓名。
作者簡介
段鈺,河南南陽人,愛好曆史文化。人在他鄉,心係故鄉,執著於傳統文化的現代人!平時寫寫小文,聚聚朋友,喝喝小茶,品品古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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